第1章 傻子回来了

　　傍晚的羊肠村灰蒙蒙的，正巧是雨季，不到五点天色就暗沉了，一辆白色面包车正在泥巴路上挣扎，轮胎飞溅起的稀泥将车身弄得脏兮兮的，油门轰得很大声，车轮也飞快地转动着，可惜陷进了泥坑里，挣扎半天都没能前进一米。

　　司机下车查看了一下，咒骂一声，刚转身想对车里的人说句什么，两个顶着雨丝在外干农活的村汉走过来询问：“兄弟，车困住啦？要帮忙不？”

　　司机自然是求之不得，在村汉的帮助下，终于将车推出了泥坑，司机客气地递了烟道谢，村汉接过点上，一边闲聊：“我们羊肠村的路可不好走，现在又下了几天的雨，到处是泥坑，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进村？”

　　司机吸了口烟，用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送他回村哩，谁知道这里的路比想象中还要烂。”

　　村汉顺着司机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路边的草地上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裤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身形瘦高，正弓着腰认真地用青草蹭去鞋上的稀泥，刚刚推车的时候这人也在，只是村汉没注意看长相，此时一看，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这人谁呀？我们村的人我都认识，没见过他呀。”其中一个村汉好奇地问。

　　司机一挑眉：“这就是你们村上的，叫钟诚，之前在我们医院住了几年的院，现在好了，就把他送回来。”

　　“钟诚？”那人想到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原来是他，他好了？”

　　司机将烟屁股扔到泥地里，鼻腔喷出一点烟雾，笑得有些讳莫如深，“可不就是好了？正好，我想见见你们村长，做一下交接，能不能辛苦你们再带个路？”

　　其中一个村汉点头：“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另一个村汉的表情则有些怪异，指了指放在旁边的背篓，背篓里有几颗青菜，“我婆娘还等着我摘菜回去下锅哩，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背起背篓就转身往家的方向走，速度前所未有的快，进了家门看到自家婆娘就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不好了，钟诚回来了！”

　　“钟诚？谁是钟诚？”他婆娘不解。

　　他一跺脚：“哎呀，就是傻子！傻子你还记得不？”

　　说钟诚他婆娘没想起来，说傻子，他婆娘就知道了。

　　羊肠村里住着两大姓氏，一个是姓周，一个是姓刘，原本没有姓钟的，钟诚的老爹是上门女婿，孩子出生跟爹姓，村子里才有了唯一一户姓钟的，不过外姓人在这种家族似的村子里到底不受待见，钟家和村子里的关系并不太好，好在他们家生了个争气的儿子。

　　钟诚从小聪慧会读书，门门考试拿第一，村里的都说钟家出了个天才，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钟诚确实也争气，是村子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可惜大概是他命太好了，老天看不过眼，钟诚大学刚上了一年，就被城里的混混给打了，打伤了头部，命倒是保住了，可醒来就傻了。

　　钟家两口子受不住这打击，双双喝农药自杀了，钟诚被县精神卫生中心收容，算算日子，已经有六年了。

　　傻了六年的人，怎么突然就好了？

　　他婆娘一拍大腿：“完了，当年我们向村长讨来了钟家两口子的地，现在那傻子回来了，岂不是要我们把地还回去？不行，你赶紧去找村长说说，这地绝对不能还，我们都种熟了的。”

　　“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现在就去村长家。”他拿了张蓑衣，转头又出了门。

　　羊肠村之所以叫羊肠村，是因为村子的地形又窄又长还弯弯绕绕，就好比羊肠一般，此时，村长周有根正领着钟诚站在一间土墙房门口。

　　“你爹妈去世之后，由于你当时已经……，咳咳，村里已经将你家的房子和地收回重新分配，你暂时先在这里将就住着，村委要研究一下你的情况，重新给你分地。你放心，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尽管来找我。”周有根叼着旱烟斗打着官腔。

　　钟诚神色有些恍惚，愣愣地没有回答。

　　周有根看着眼前的钟诚，他实在是瘦得厉害，脸色也还泛着一些长年住院留下的病态，他记得钟诚当年是村里最英俊的小伙子，又会读书，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村里以后，多少家里有适龄闺女的都在打听他的婚事，明里暗里抢着要和他定下婚约，如今他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当年的意气风发。

　　周有根收回思绪，拍了拍钟诚的肩膀：“那你先收拾收拾，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有根离开后，钟诚推门走进屋子，这屋子是用泥土砌的，本就没有砖瓦房干燥保暖，下了几天雨，屋子里更是一股霉味，几件破烂家具也都被虫蛀了一半，钟诚没有在意，试了试电灯开关，好在电是通的。

　　他茫然地在空旷潮湿的屋子里走了一圈，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他回来了，可父母终究是没能等到他。

　　这六年仿佛是一场混沌的梦，一梦醒来，他却突然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