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一法,说来玄之又玄,也被不少江湖骗子用来忽悠外门客,可是身为东崖子的徒弟,她却深谙此道。所以说是为颜弈看诊,实则她是想探知此人的天赋、气运、命格。
然而连她也不敢相信——颜弈,竟然身怀九转炉鼎!
“金鼎近泥丸、黄帝铸九鼎”,所谓九转炉鼎,便是全身无处不丹田,以神识为炉,能包罗世间的一切功法,而不受阴阳五行相克桎梏。
简单来说,有了颜弈,想炼什么丹就炼什么丹,还必出好丹,这就好比考试不论怎么答都能得优,简直太爽了好不好!
简直就是天生的绝佳鼎炉!
姜沉璧那双盈盈双眸陡然迸发出来的光亮,吓了颜弈一跳。
“你...”颜弈还没问出口,姜沉璧唰地凑近了他一大步,逼得颜弈后退,“姜沉璧...不不不姑娘...娘子,有话好好说,你你要干什么?”
“颜弈,”姜沉璧舔了舔嘴唇,强按捺下心头的狂喜,“告诉我,你想修为练就到哪一步?”
“我?”颜弈有刹那失神,“我只求自保,护身边的人周全安好,如是而已。”
姜沉璧摇头,“不,不够。”
她一手指天,一手指着颜弈,字字珠玑、千钧落地——
“吾以吾炼药师身家起誓,我要你报家族之仇,雪昔日之耻,要你睥睨九牧、独步四海!”
如果说,之前姜沉璧对于再战大国师没有一分胜算,如今就有了五成。
毕竟她和颜弈有着差不多的悲惨经历啊!
翌日,她换了一袭青缎掐花袄儿,素雪绢裙,略施粉黛,身侧服饰的小丫头看着菱花铜镜,艳羡道,“少夫人真真是绝色,只是如何穿的这样素净?”
姜沉璧笑道,“今日不是要给双亲奉茶么?总不好姹紫嫣红的。”
身后却忽然伸出细致修长的手,替她斜斜插了一支珍珠蝶贝步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颜弈似和她心有灵犀一般,也换了天青云纹圆领锦袍,倒执一把折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如芝兰玉树,“走吧,娘子。”
颜府极大,姜沉璧跟着领事兜兜转转了一刻香才到正堂,她上一世就没穿过这样繁琐的衣裳,转的头晕眼花,才跨过门槛就拌了个踉跄,“哎哟!”
虽然被颜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却还是让满堂的颜氏前辈看了个分明。
主座旁侧一身水红的女子从鼻子里哼道,“果然是个没家教的!”
“卿仪不得无礼,她是颜府的少夫人,也是你的二嫂。”她身旁坐着一个男人,看似略长颜弈四五岁,眉深目重,五官凌厉,周身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大哥,不是妹子多话,今日是什么日子?我们齐齐到了,偏她这位少夫人姗姗来迟,是存心看不上我颜氏么?二哥,这才过门头一日,你便要纵她胡闹吗?”
那名唤颜卿仪的女子口齿分外伶俐,连敲代打一面说,一面拿眼睛斜乜着姜沉璧。
姜沉璧却待发作,被颜弈轻轻一拉,虚拢在怀。
“卿仪,这不怪你二嫂子,昨个洞房花烛夜,你二嫂子难免劳力劳神,多睡迟了一刻,也不是大事嘛!”他一口一个二嫂子,叫的无比熟稔,姜沉璧气的狠狠跺了颜弈一脚,然而在外人看来,如打情骂俏一般。
“再说了,爹不是心心念着要孙儿呢?大哥忙着操持家里,日理万机的,这传宗接代的重任不就落在我身上了,对了,三妹,你也及笄了,有没有意中人啊?”
“二哥你...”颜卿仪被堵得接不上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能说这种...”
“这怎么说不得了?古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为颜家开枝散叶的事乃正事、要事,大哥你说对不对?”
那主座旁的男人脸色发青,说“对”也不是,“不对”也不是,终于用“此事从长计议。”止住了话茬。
姜沉璧憋笑,果然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二弟,爹今日要去伽蓝寺礼佛,你这一盏茶,就献给三太太吧。”男人抬手虚指主座上一直不发一言的华袍美妇。
姜沉璧没心没肺地笑道:“三太太?”
“小女子初来不知事,不知颜府是不是陟罚臧否,严明有度?”
“这是自然。”
“我虽是姜家庶女,却也知上拜天地,下拜双亲,如今三媒六聘嫁入颜家,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二少夫人,为何要我跪一个妾室?”
姜沉璧声音不大,却字句明晰,主座上的妇人微微一怔,求助似地看向颜家长子——颜倾野。
满室静谧之中,颜卿仪长身而起,一指姜沉璧,尖声道,“放肆!给你几分颜面,我看你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了,你打量你做的那些腌臜事,还不够难看么?”
“哦?”姜沉璧反问,“敢问三小姐,我做了什么腌臜事?”
“你、私、通!”
颜卿仪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如同瞪着一滩不堪秽物,“你在姜府就不守规矩,同那管家行苟且之事,如此不堪粗鄙的下人都能入你姜家女儿的闺房,闹得众人皆知,实在是...实在是不知羞耻!”
哈?
姜沉璧惊了。
原宿主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已经七零八落——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对于大国师的恨意过于强烈,喧宾夺主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原宿主还待字闺中就如此...作风剽悍啊!啊啊啊!
这话怎么往下接!颜弈为何不早点告诉她!
不不不,颜弈在洞房花烛夜就提到她的情郎,是她自己没留心啊!
但,论炼丹制符,或许还有一个曲丹宸和她齐名并论,论斗嘴饶舌,她姜沉璧还真没怕过谁。
“奇了,我一不瞎二不傻,为何放着一个丰神俊朗的颜家少爷不嫁,非要和粗鄙不堪的下人苟且呢?”
“你——”颜卿仪不料她忽然有此一问,“你少狡辩!这等苟且之事沸沸扬扬,满燕京妇孺皆知,还能冤了你不成?”
“既然是苟且之事,藏着瞒着还来不及,又怎会人尽皆知?”姜沉璧笑眯眯道,“就像三小姐你毒害兄长,肯定是绞尽脑汁要天衣无缝才是。”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你胡吣什么!”
颜卿仪怔然一瞬,勃然大怒,“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二哥,你快休了这个疯女人,岂能由着她离间你我兄妹之情!”
颜弈本来在隔岸观火,看得正津津有味呢,如今才匆忙摆出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这...这个嘛...”
主座之侧的颜倾野眸色沉沉,脸上酝酿着山雨欲来之势,“姜沉璧,你可知道,指认若无凭证,便是污蔑之罪?”
“那和管家的苟且之事,又有何凭证?”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姜沉璧终于抛出了一针见血的话,此言一出,四下无声。
“流言杀人,最是无形。若是明朝满燕京传出去的是小女子说的流言,试问颜府当如何自处?”她好整以暇地对颜卿仪回之一瞥,微微躬身,“颜三小姐,适才多有得罪了,我只是想说,人云亦云的空话,是信不得的。”
颜卿仪浑身颤抖,哑口无言。
“很好,很好...”
黄梨木浮雕山水屏风后,传来抚掌声,一道苍劲有力的男声传来,“姜家教出来好伶俐的丫头,舌灿莲花,老夫见识了!”
这老者一身鸦青色蝠纹劲装,腰间束一条寸宽的犀角玉带,足踏长靴、手挎弯弓,面如重枣,眉似剑锋,犀利有神,不怒自威。
他话音落地,整个正厢房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礼,丫鬟仆从无声无息地跪了一地,姜沉璧跟着颜弈躬身,心中暗想:这个人,八九不离十,便是颜老爷了。
“爹!爹怎么才回来呢?”颜卿仪跺跺脚,娇嗔一声,方才那副泼辣作态一丝也不见了,反而像是个撒娇的小女儿。
姜沉璧扶额,这变脸变的,要是颜卿仪入了杂技班子,估摸着班主得哭着收她当嫡传弟子!
“我看我回来的很是时候,不然,不就错过了一出好戏?”颜老爷给两个仆从簇拥着在主座坐下,“卿仪,是平素对你宠溺太过,日后对你二嫂不得无礼,听到没有?”
“可她...”
“还有颜弈,你是堂堂男儿,连自家妹子和正妻的矛盾都劝和不了,日后如何治家?”
颜弈瘪瘪嘴,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是儿子无能。”
“爹,都是自家人,不打不相识,来日方长呢。”倒是颜倾野主动站了出来,替他圆了话,姜沉璧在一侧冷眼旁观,算是看明白了颜府三个后辈的地位。
很显然,她家夫君妥妥的垫底。
不过,无妨——颜倾野不是说了么,来日方长呢!
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颜老爷既到,就没那个三夫人什么事了,姜沉璧依着规矩给颜老爷奉了茶见了礼。如此忙碌了半个时辰,也约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在席间颜弈咳嗽了两声,颜倾野主动道,“爹,二弟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这两日薛神医才给开了方子,儿子愚见,为了让二弟安心养病,是不是先让沉璧在暖阁小住一阵子为好?”
话音落地,姜沉璧和颜弈瞬间对视了一眼。
姜沉璧一脸“你这大哥果然不是啥好东西,憋的是一肚子坏水”,颜弈搁下银箸,叫屈道,“爹,儿子的病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昨儿才成亲,今日就分房而住,传出去像什么话?那起子小人不知背后如何编排我呢!”
“二弟,不是我说你,我也知你和沉璧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也正因为如此,你分心劳身,更不利于养病啊!”颜倾野摇头叹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方才是你说的不是?”
这个老狐狸!姜沉璧气的一攥拳就要反驳,被颜弈微微摇首,这才作罢。
“老大说的也在理,你二人情投意合,天长地久是再好不过,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颜老爷吩咐道,“周乾,你即刻着人将西苑的厢房收拾利落,让沉璧暂住些时日。”
颜弈还在饶舌不依,颜倾野却不经意间和颜卿仪交换了眼色,微微颔首。
姜沉璧搬进西苑的厢房,暂时断了和颜弈的联系,不过她也的确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颜弈身上的毒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此毒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九转碧落仙”,是择三十余种毒物调配而成,然而奇就奇在两处,一则此毒若是在修炼至关卡,自身又不能冲破桎梏的时候徐徐送服,则有五成概率突破瓶颈,那时便不是毒药、而是一味良药;二则奇在此毒配置有七七四十九种密法,且毒性因人而异,实难琢磨。
两个字,麻烦。
不过姜沉璧倒是看得透彻:她转世重生,必要得偿夙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还怕什么麻烦?!想要在泱泱九牧国再找一个绝佳的鼎炉,可是更加麻烦呢!
她那日为颜弈问脉,心里想出来的对策是,先以丹药压制他体内的毒性,再试试能不能将“祸水东引”,而今日在正堂刻意言语激将,就是为了看看颜家这一对兄妹的反应。
颜卿仪气急败坏,的的确确被污蔑的愤怒,看上去不像是作伪。
那么,最有可能的真凶,便只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