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院位于文渊伯府的东南一侧,位置离前院较远,相对也要清静些,这正合三房众人之意。
僻远清静,意味着少受打扰。
三室三进的正院自然是留给宋致和夫妇居住,宋云姝三姐弟一人分到一栋双层的阁楼,楼下是贴身仆婢们活动休息的地方,楼上是主子们会客歇息的住处,三个阁楼位置挨得较近,平日里也方便他们姐弟往来。
宋云姝默默打量着屋内摆设的雕花大床、原木案台、四季屏风……一如当初模样,这儿就是她曾经居住过五年的闺房,直到她从这里出嫁。
府里派来伺候的仆婢在卷丹、香附四个大丫鬟的指挥下,把从充州带来的东西一一归整收纳。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三房此次进京,只当自己是来前来探亲的,一切轻车从简,只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和首饰,多出来的两辆马车主要是用来装酒水和礼物的,宋致和还想着带妻儿尽快回充州去呢,虽然这想法最终没能实现。
宋云姝让卷丹给帮忙抬掇的几个丫鬟一些碎银子做打赏,就将人给打发走了。屋内只剩下她信任的身边人,顿时放松了心绪,净面梳洗之后,在榻上休憩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屋外有小婢来传唤三房前去幽兰厅用膳。
宋云姝先与家人汇合,然后一同前去膳厅。
男女七岁不同席,宋家这辈子孙众多,大人小孩特地分成了四桌,年长的男女眷各为一桌,孙子、孙女们也单独分坐一桌,再加上从旁伺候的姨娘、嬷嬷、丫鬟们,偌大的幽兰厅顿时显得人满为患。
宋云姝落坐后,极快地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若以普通人家的饮食用度来说,这顿接风宴算是十分丰盛了,但以堂堂一个三品伯府的用膳规格来讲,就显得比较一般了,只能称得上平常家宴。
当然,宋云姝在意的并不是宋家人没有大操大办地招待他们一家人,而是她一早就知道了接风宴背后如此安排的玄机。这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再过不了多久,宋老太君就用会这件事作为引子,管三房开口要钱养家了。
食不言寝不语,但今日不一样,宋老太爷心里高兴,便带头吆喝三个儿子喝起酒来,就连宋连瑾、宋连玺,宋承敬这几个年过十二的孙儿也无一幸免地被几位长辈灌了几杯黄汤,惹得众人起哄大笑,整个宴席显得其乐融融。
宋云妹正冷眼看着热闹,突然感觉左袖被人轻轻拽了两下,她回头,看见大房庶出的四堂妹宋云慧正冲着她柔柔一笑。
宋云姝微微挑眉,含笑低问:“四妹妹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三姐姐说说话。好多年未见姐姐了,妹妹心里十分挂念,如今见你回来了,很是高兴。”
宋云慧柔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无害的笑。
“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家人,以后咱们姐妹相处的时日还多着呢,姐姐定会找妹妹你好好地叙一叙旧。”
宋云姝嘴角的笑加深了几分,说得意味深长。
宋云慧微微一怔,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她摆出一惯的柔弱表情,装出欢喜的样子,说道:“真是太好了,三姐姐这次回来,以后就不走了吧,回头我陪你和五妹六弟多逛逛永安城。”
宋云姝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直接略过第一句,回道:“那就有劳四妹妹了,到时你不要嫌我们烦才好。”
“怎么会,多年未见,如今有机会能和三姐姐你们多亲切,慧儿求之不得呢。”
宋云慧笑得极其纯真,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里满是渴慕亲切之情。
宋云姝微微一笑,点头算是应下,随即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掩去唇边的冷意。
她心中暗自冷笑,宋云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果真都是一个做戏的高手。
看似纯良柔弱的天真外表,实则心机深沉,无利不起早。
前世她在这个只比自己晚生半个月的四堂妹手中可吃过不少暗亏,原本大多数都是银财上的损失,她大度一点也是可以饶过不记的。但宋云姝不能原谅的是,在她病重被叶家软禁期间,当初丧夫新寡的宋云慧竟然就在她眼皮底下与叶昭勾搭成奸。
尽管她那时早已不稀罕叶昭这个男人,但宋云慧如此行径却着实叫人恶心了。她可以理解对方为自己谋求后路的想法,但她不能接受宋云慧要踩着她的骨灰上位的做法,这无异于是落井下石,不仅仅是恶心,而是本质上的坏了。
但宋云姝现在并不急着拆穿对方的真面目,像这种又贪心又有野心的女人,用得好了,也不失为一颗好棋子,所以装装姐妹情深又有何不可。
四房的宋玉瑶(六小姐)见状,低声嘲讽了一句:“装模作样”便扭过头去,不再关注这边的动静。
也不知她指的是宋云慧还是宋云姝,亦或是两个人一块骂了。
宋玉瑶与宋云兮同年,月份比后者小了四个月,她是嫡系嫡出,和这一辈女眷中排行最长的宋玉琦(大小姐)一样,都是家中出身最高贵的两个孙女辈人物,也是唯二的两个嫡支嫡女,故而一向看不起府中其他庶出的姐妹。哪怕宋云姝/云兮也占了个嫡字,却因其父乃是庶子,照样不入她的法眼。
相比宋玉瑶骄傲蛮横有些耿直任性的性子,宋玉琦则是清高得像只天鹅。她一向自恃容貌、出身、才识、气度均高人一等,总是喜欢高昂着修长的脖子,一副从鼻孔里瞧人的冷傲模样。她对家中其他姐妹,素来就是一副爱搭不理懶得看你一眼的神情,她是真正地不屑和无视她们。
一如此时,宋玉琦就仪态万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优雅地用银勺舀着一颗颗樱桃慢条斯理地吃着,对身旁的众位姐妹充耳不闻。
坐在宋玉琦身侧的,是大房的另一位庶出女儿名为宋云佩(二小姐),芳龄十三岁半,比前者小一岁,府中姐妹中排行第二,姿色不显,但若论贤良淑德,温柔贞静,这府里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她。
文渊伯满府上下,宋云姝也仅对这位二堂姐和她的生母杨姨娘印象颇佳,心中不曾怀有恶感。
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宋云姝才看明白,杨姨娘母女才是宋家活得最明白,看得最通透之人。低调地关起房门来过自己的安生小日子,以不争而争,顺顺遂遂地平安度日。
前世三房遭难之时,杨姨娘和宋云佩母女虽未伸出援手,冷眼旁观,但也从未占过三房的便宜,更不曾落井下石,这已是最大的慈悲。她们母女本就势单力薄,在府中艰难求存,尚且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何来能力帮助三房?
是以,宋云姝从未怪罪过这对母女,倘若换了她,想必在那种情形下也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似是查觉到有人在窥探的目光,宋云佩回头,正对上宋云姝含笑的眼眸,她微微一怔,而后报以一个温柔浅笑。在她看来,刚刚举家回京的三堂妹,对许久未见的家人们感到新奇,偶有打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必要大惊小怪。最重要的是,她从对方的眼神中并没有感受到恶意。
宋云姝同样回以一个浅笑,极其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她看向的是年龄最小的一位堂妹,四房庶出的宋云薇(七小姐),排行众姐妹中第七位,今年才六岁。这么大的小姑娘了,吃饭还要由奶娘喂,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
宋云薇生母早逝,后来就一直被养在四房主母赵敏之的身边,但并未记名成嫡出,仍是庶女的身份。
四夫人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疼爱不及,怎么可能会善待丈夫妾侍留下的女儿,不过是保证她吃饱穿暖,不受下人欺辱便是了,管教一事她却是从不经手,只让宋云薇的奶娘一力操办,顺便再找个嬷嬷从旁协助罢了。
从小由嬷嬷和奶娘这些下人教养出来的孩子,怎可能会有好见识和好气度,不被养歪就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