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姝简直要被老太太的无耻给气笑了,前世她爹的确是以和为贵,拿钱消灾了,结果被他们骂软骨头,丢了宋家人读书人的脸面;这回她爹倒是维护了宋家的脸面,结果却被指责为“糊涂、匹夫之勇、莽撞”……
说人话的是他们,说鬼话的也是他们,总之不管三房怎么做,在他们眼里总能挑出错来便是了。不喜一个人便是如此,对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宋致和一脸受教的表情,恭声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思虑不周做事冲动了。下回再遇上这种事,不论对方如何辱及我宋家,儿子也绝不会鲁莽与之理论争斗了。您说得对,万事以和为贵,伤了和气不好。”
宋老太君被怼得一噎,看着油盐不进的庶三子,眼神顿时冷得像冰。
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个当年近乎被净身出户的庶子,如今羽翼已丰,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由其搓圆捏扁的人了。
宋老太爷虎目一瞪,板着脸轻斥道:“老三,你这是什么态度,怎可如此对嫡母说话?你母亲是为了你好,你却不领情,莫以为如今翅膀长硬了就可以不将嫡母和兄弟们放在眼里?还不快去向你母亲赔不是。”
宋云姝冷眼看着,握紧了长袖下的双拳。老太爷还真是不将她爹这个庶子的尊严放在心上,就这么随意践踏着。只是长辈们说话,没有她插话的地方,她也只能看着父亲被刁难。
看两位老人今天这架势,怕是非要给三房一个下马威了。大概是进府那日他们的盘算落空,所以今儿要来寻回场子呢。
环视其他宋家人的反应,无一不是冷漠看热闹,抑或是幸灾乐祸。尤其是大房和四房的两位夫人,嘴角透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宋致和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却被父亲当众训斥,心里当然不会好受,但他到底在商场上混迹多年,面不改色还是做得到的。
“父亲误会儿子了,也言重了,儿子岂敢对母亲不敬。恕儿子愚钝,适才的话里不知究竟有何地方说得不妥,还请父亲明示下,好让儿子知晓错处,下回定不再犯。”
闻言,宋老太爷的脸色更黑了。老三适才说的话里哪能挑出错来,他不满意的只是庶子的态度罢了。他想要的是一个能拿捏在手里乖顺听话的庶子,而不是一个竟敢公然顶撞他的儿子。
“老三,父母不过爱护你多说了两句,毕竟你离京太久刚回来,很多情况不明,我们也是担心你会在外头受到委屈,或惹上不该惹的人,所以才多关怀了几句。你这样倒显得是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快些向父亲母亲服个软,莫要惹他们伤心,免得平白担上一个不孝不悌的恶名,这不就成了无妄之灾吗?”
宋学峰不愧是户部侍郎,官字两个口,几句话说得夹枪带棒,里外都是他这个庶弟的不对,最后更是以孝压人,似乎宋致和不向父母服软,就得背上那忤逆不孝的骂名。
“是啊,三哥,你误会我不要紧,但父母爱儿之心岂能有错?今儿咱们一家子团聚本该开开心心,你何苦非要与父亲母亲置气呢?莫非你心里一直记恨着当年父亲送你去充州历练一事?男儿志在四方,父亲那也是为了激励你奋进,否则何来你今天的成就?三哥,做人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宋学远在一旁煽风点火,两兄弟一唱一和,非得逼着宋致和低头不可。
宋云姝静静听着,乌黑的眼球泛起了点点寒意,胸腔里化不开的沉闷。
好一个四叔,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她都替他们感到脸红。
又是一个“孝”字,这家人每次不占理时就喜欢搬出“不孝父母,不敬长辈”这座大山来压治三房,上辈子他们因此吃了多少亏,这次绝不能再栽在这虚妄的名头之上了。
所谓孝敬长辈,那也得长辈慈德才值得小辈敬重,如若长辈自己德行有亏,为老不尊,又刻薄寡恩,那便无需敬着。
“四弟说笑了,三哥我何曾有过此等想法,这个黑锅我可不敢背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儿子们的又岂能置喙。”
宋致和平静的面容带上了明显的郁色,似是没想到,回府的第一日,父母连同两位嫡兄弟就迫不及待地要给三房立规矩,他隐隐也看明白了,今日若是自己不遂了他们的意,恐怕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妻子儿女都在一旁看着,还有这满府的下人也在看着,若是他就如此轻易服了软,不仅颜面尽失,日后妻儿在府里也会抬不起头见人,三房地位将愈发低下,就连下人们也会见风使舵,轻慢甚至欺辱他们三房。
见丈夫被为难,郭雅芬心里不免焦急,却又不愿在两位妯娌面前失了风度,只能强颜欢笑。反倒是五岁的宋承瑞敏感地查觉到气氛不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看父亲那边,又看看母亲,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他一直视为主心骨的嫡长姐那里,懵懂的眼神里带着点怯意,显然是被几位大人之间的气势吓到了。
宋云姝自然接受到了来自胞弟求救般的眼神,心下突生一计,她有办法可替父亲解围了。
她想起了自己与宋承瑞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对方曾因调皮捣蛋挨过父母不少斥骂,后来她就教给胞弟一个躲避父母责骂的无赖招数,那就是装病。不拘是装头疼还是肚子疼,只要他一喊疼,父母就心疼也就不再斥骂他了,这一招屡试不爽。
宋云姝伸出左手故作不经意地扶了扶发上的簪子,这是她和胞弟之间的暗号,只要她做了这个动作,宋承瑞就会明白姐姐要他装病了。
宋承瑞本就十分机灵,看见胞姐的信号,立马心领神会,下一瞬果断地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原本沉重尴尬的气氛因为宋承瑞的突发状况,陡然产生了变化,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席中最年幼的他。
郭雅芬离幼子的席位最近,猛然间见儿子躺在地上直叫疼,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几乎是飞奔过去将儿子抱在了怀里,急声道:“瑞儿,你这是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可别吓娘啊。”
“娘,我肚子好痛啊,又胀又疼,我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宋承瑞一下子滚到母亲怀里,将通红的小脸埋在郭雅芬胸前不让人发现他在撒谎。毕竟头一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装病,他也很是不好意思,更怕被人拆穿,于是就演得更加卖力。
在旁人看来,宋承瑞通红的小脸,泛起水花的泪汪汪大眼睛,都成了他腹痛难忍的表现,更添说服力了。
宋致和亦是面色骤变,匆匆说了一句“父亲,瑞儿身体有恙,儿子先过去看看”就大踏步走了,压根不管身后宋老太爷等人愈发难看的脸色。
但没有人去拦他,若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还非得让宋致和道了歉再去看顾身子抱恙的儿子,那就不仅仅是不近人情,而是有故意谋害之嫌了。若宋承瑞当真因为他们的阻拦而有个三长两短,文渊伯府届时只怕会被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没,宋学峰兄弟的官也就不必当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五岁的宋承瑞竟会在这种场合下装病,宋致和夫妇也不曾想到,是以脸上的焦急忧虑完全是真情流露,更加证明了宋承瑞的腹痛只是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