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似笑非笑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宋云姝心里发毛，手脚快要发软时，才大发慈悲道：“还是宋三小姐想得周到，今日沈某有公务在身，确实不宜叙旧，那便说回正事吧。适才的事情宋小姐都看到了吧，不觉得那女子无辜和可怜吗？”
宋云姝淡淡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大人英名神武，自有决断，民女不敢妄言。”
她并非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刚才在酒楼里发生的那一幕，确实透着玄机，那名女子的行迹也十分可疑，这种人亦无需他人的怜悯。
“哦？宋小姐此言倒是深得我心。”
沈律莫名来了兴致，接着问道：“若是那名女子当真无辜呢？宋小姐又当如何以为？”
宋云姝微微想了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只能说她命道不佳。民女并非那大慈大悲的菩萨，无需普渡世人，拯救众生，他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干系？”
这番话听上去很像是宋云姝为了开脱嫌疑，极力撇清自己的说辞，但沈律却无端觉得，这就是她的心里话，和最真实的想法。
如此凉薄的心性，在她看来却仿佛是天经地义般，沈律再看宋云姝的眼神不由又变深了。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能说出的话，听上去更像是一个饱经沧桑之人发出的深刻感慨。
“你倒是敢直言不讳，这话说出来，就不怕被千夫所指吗？”
沈律的目光仿若实质，透过厚重的帷帽，一寸一寸地挪移，仿佛这样就能窥探到她的真实表情。
宋云姝被对方锐利的眼神看得招架不住，微微垂下眼，将头又低了低，尽量避开与沈律的正面对视。
“民女言行无状，让大人见笑了。”
沈律夸得一本正经，“我却欣赏你这敢作敢当的行为，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多了。”
“呵呵……”
宋云姝并不觉得对方是真心夸奖，又怕说多错多，只得一笑带过。
“如此看来，今日之事必定与你无关，沈某也无需再多加详问了。关海，你好生送宋三小姐下去，莫让其他闲杂人等惊扰了她。”
沈律将宋云姝请来本就不是为此事，而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一个想法。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没必要再将人扣留下来了。
“对了，还请宋小姐回府之后转告令尊，沈某与意有他叙叙旧，近日必定在府中扫榻相迎，还望令尊与三小姐你等能够拨冗前来。”
沈律笑得如沐春风，宋云姝却备觉受宠若惊。
她在帷帽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勉强应道：“是，多谢大人抬爱。若无其他要事，那民女就先行告退了，他日有机会再去大人府上叨唠。”
宋云姝万万没想到沈律居然会主动开口相邀，让他们一家去其府上做客，于情于理上，这都是断然拒绝不了的，沈府之行乃势必之行。
回去以后，她还得将此事告之父母，让他们早做准备。一想到日后还要与沈律打交道，她就觉得后悔不已，当日实在不该误惹此人。
宋云姝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外走，尽量忽略身后如芒在背的刺探目光。
“对了，宋三小姐，你我在流阳镇之前可曾认识？”
沈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宋云姝呆立当场，浑身僵硬地回头应道：
“沈大人说笑了，民女自幼便已离京，直至今岁才重归故里，岂有机会结识大人这般的贵人。”
“哦……当日在流阳镇匆匆一眼，三小姐露出那般惊诧的目光，我还以为三小姐是认得沈某人呢。”
沈律长长的一声“哦”说得意味深长，宋云姝听罢只觉头皮发麻，额上有冷汗滴下。
“不怕大人笑话，民女当日实是被大人的英姿震慑，一时惊为天人，这才有所失态，还望大人看在民女年幼的份上，莫要见怪。其实民女在充州之时，也曾听闻过大人的英名，如今有幸得见大人两回，才知果然是名不虚传。”
对方有意试探，她能怎么办？只能仗着比沈律小五岁的优势，装乖卖巧地硬着头皮夸上几句了。
虽说失了女子矜持，但这话听上去好歹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于对方信不信，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呵呵，没想到沈某的这副皮囊，竟也入得三小姐的慧眼。”
沈律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脸上竟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宋云姝惊诧于他的反应，愈发觉得此人难以捉摸，更加不敢多言了，只得装出一副惴惴不安说错话的模样，希望沈律能早些放她离去。
“罢了，你且去吧。宋小姐，咱们后会有期。”
听到“后会有期”四个字，宋云姝刚抬起的脚顿了顿，娇小的身形晃了晃，又强行给稳住了。
沈律查觉到她的动作，想象着帷帽下面那张秀丽的小脸，此时必定是不甘不愿又深受惊吓的，不由愉悦地笑出声来。
宋云姝听到身后不明意味的笑声，更是不敢多加停留，加紧了脚步迅速离开对方的视线，只恨自己不能多长一双翅膀。
沈律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更欢畅了。
经过适才一番试探，他已经可以肯定，宋云姝此前是认识他的，而且可能还认识颇深。
就算真如她所言，曾在充州听闻过自己的只言片语，也断然不可能见过自己的容貌。可当日在流阳镇，她那般反应，分明就是认出了自己，这一点他对自己的眼力和判断还是深信不疑的。
他能感觉得出来，宋云姝似乎很怕自己，这种害怕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畏惧。
所以沈律现在最感惊奇的是，宋云姝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认识自己的？他从未到过充州，而宋云姝四岁离京之前他与她并不认识，此后更是未有交集，而她却对自己仿佛知之甚深，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这个宋云姝身上充满了谜团，倒是叫他愈发好奇了。
宋云姝逃一般地回到自家的马车上后，当即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回府。
当她整个人如虚脱般无力地瘫坐在车厢里时，这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沈律此人狡慧多思，已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今的自己远非他的对手，只能敬而远之。
好在如今的沈律才十几岁光景，还有些少年心性，尚未成长为日后那个令人望之胆寒的忠义侯，若是自己今天面对的是当年那个沈律，宋云姝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毫发无伤地离开。
不过想到自己惊世骇俗的秘密，宋云姝倒也没那么担心了。只要她坚持两人是流阳镇时才初见的说法，死不承认此前就认识沈律，对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自然也不可能得知，当初在流阳镇，是她算计利用了对方一把。
不管沈律再怎么查，就算把充州和宋家上下查个底朝天，到最后也只能相信摆在他面前的证据，他又岂能得知，自己是上一辈子就与他“相识”的呢，就算她如实告诉对方了，只怕沈律也不会相信的。
这么一想，她的心就定了许多，思虑起回府之后该如何向父母禀报此事。
忠义侯府的沈世子单独邀请了她谈话，这事回府之后肯定瞒不过宋家众人，她得仔细想好措辞才行，还有去沈律府上拜访一事也得多作考虑。老太爷他们未必乐愿看到三房“攀上”高枝，指不定会在其中搅和，所以还是得提前和家人商量一个周全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