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爷已经朝耳房冲了过去,幸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拦住了他。
“老爷!老爷!去不得呀!!”
“烟太大,进去就是死路一条呀老爷!!”
“你们放开我!我的绣儿!我的绣儿呀!!!”殷老爷哪里还听得进旁人的话,只顾着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你们!”青梅转身又看向众人,众人被她的目光狠狠一扫,齐齐向后闪身,又齐齐摆出一副怕得要死的嘴脸来。
青梅只觉得急火攻心,一阵晕眩。
浓烟充斥在耳房每个角落里,如同夜幕降临大地,无处可逃。
茗儿捂着口鼻,快要喘不过气来,殷绣的脸在重重烟雾中看不见了。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殷绣的声音穿过浓烟飘来,竟是泰然自若。
强烈的眩晕让茗儿全身瘫软,五脏六腑都要衰竭了,两眼被浓烟烤的火辣辣的疼,泪水不断的涌下来。
“疯子。”她咬紧牙关,用最后一丝气力抿出一个狞笑。“你不是殷绣,对不对。——哈哈哈,我早就猜到了。真正的殷绣,早就病死了吧。你到底是人是鬼?”
浓烟对面那个小小的人影久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对茗儿疯狂的猜测表示默认。
直到茗儿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才听到一个声音悠悠然飘过来。
“没错。过去的殷绣,已经死了。”
耳房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越来越高,木材爆裂的清脆响声变成了山崩地裂的轰鸣。天花板和地面都开始向中心坍塌。
忽然,一声洪亮的叫喊穿透迷障。
“大小姐?!”
“大小姐?!!你在哪里?!!”
浓稠的黑雾猛然抽搐了一下,宛如一只巨兽被刺中要害。一个小小的光团在远处显现出来。
“大小姐?!快回答我!!”喊声一次比一次焦急。
小小的光团逐渐扩大,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门的形状。
不多时,耳房中各色物件都慢慢显出原形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家丁一手捂着口鼻,向四处搜寻。
浓雾慢慢散尽,闯入耳房的家丁终于找到了那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小人儿。
“大……”
他跑过去,一把抓住殷绣的肩膀,把她翻转过来朝向自己。“大小姐,有没有受伤?!”
他一边问,一边莽撞的掀开殷绣的斗篷,捧着她的脸查看有没有烧伤。
“噗。”
下一秒,他险些笑出声来。
自己手中捧着的,与其说是一张小姐的脸蛋,不如说是一只炭球。
殷绣的脸被浓烟熏得变了颜色,若不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时而一眨,还真像一只黑不溜秋的煤球。
“嘻嘻。”殷绣咧嘴一笑,煤球上咧出一排雪亮的小小的牙齿,黑白分明。“没有火,怎么会受伤呢?”
家丁焦急的神情瞬间变成一脸的问号。他扫视了一眼四周,果真,浓烟散尽之后,耳房里的一切都完好无损。
他又看到炉膛里还没有烧完的秸秆,似懂非懂的摸起了头。
殷绣定定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家丁,没错,声音,举止,甚至是眼球上的一颗黑痣,都没有认错。她这样大费周章的造出走水的假象,就是为了找到他。
重生之后,她一直记得自己死前见到过的那个家丁,前世里,他的脸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盗匪们放火烧宅子之后,他一定曾经挺身而出奋不顾身,才会被毁了容貌。
方才,茗儿被她激怒,扑向她的时候,她灵光一闪,将计就计的扔了一大捆秸秆到炉膛里。炉中的火焰被秸秆压住,火苗萎钝下去,浓烟却很快窜了出来。按惯例,每日早上佃户会来府上运送蔬果。他们看到浓烟,定会以为耳房里着了火,她就静静的等待着,看看那个冲进来救火的人,究竟会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殷绣认真打量着眼前颀长的少年。他身上的粗布断褐与宅子里的小厮不同,应该只是庄子上干苦力的奴役,只是她没有想到,前世里那张把她吓得不轻的脸,原本是这般清秀。
少年被殷绣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的笑了,“小的叫阿宁。”
阿宁。以后,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殷绣又回头看了一眼茗儿,见她慢慢支起了身子,应该是没有大碍,这才拉着阿宁的袖子,两人一齐走出了耳房。
“阿爹!”殷绣一下子扑入殷老爷的怀抱,殷老爷立刻紧紧抱住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雪酥和青梅也围上去,七手八脚的给殷绣递水、递湿帕子。
“绣儿这不是好好的吗?”殷绣伸手过去,一不小心给殷老爷画了一张老虎脸。
“大小姐!”青梅尖声叫了一声,又低头拭泪, “你的胆子真是大得撑破天了。连火都不怕,万一要是出什么事……”
“青梅姐姐,我真的没事。”殷绣扬起脸,讨好的傻笑。她早就不怕浓烟了。前世里,冬天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她就会偷跑到大户人家的灶房里去,躲在炉膛旁边,常常一觉醒来,满脸的烟灰,把开门的人吓得半死。
“老爷放心,耳房没有走水,只是起了浓烟。”阿宁走到殷老爷面前,恭敬的说到。
“阿爹,是他救了我,你要好好奖赏他。”殷绣撒起娇来。
“嗯——”殷老爷徐徐颔首。“绣儿府上正缺一个得力的护院。”
“啊?”阿宁立刻跪地,拜了又拜,“谢老爷提拔!谢老爷提拔!!”
父女俩这边正一团和气,茗儿徐徐走过来。
“阿爹,”殷绣又说,“刚才在耳房里,还要多亏茗儿姐姐护着我。”
“嗯嗯——”殷老爷立刻把茗儿偷盗财物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呵呵的说。“茗儿不顾性命,救主有功,老爷我自会赏罚分明。”
这时围观的小厮丫鬟们都回去干活了,青梅和雪酥一左一右陪着殷绣,准备回院子里去,殷绣又回头看了一眼茗儿。
“茗儿姐姐,多谢你今日相救,我还想跟你说会儿话。”
茗儿点点头,在殷绣身后不近不远的跟着,几人一道回到了殷绣的院子里。
“咦,青梅姐姐,”雪酥指着院子前庭里站着的一个婆子问,“这个婆子,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青梅早已看到了这个人,冷冷的说,“这是二姑太奶奶院子里管事的肖妈妈。”
两人这样说,殷绣也好奇的探头看去,正好肖妈妈转过身来,忙行了礼, “大小姐!”
“两位姑太奶奶请您一处去用早膳,请小姐这就跟着老奴过去。”殷绣边听边端详着,肖妈妈虽然言语恭敬,脸上却毫无笑意,一副屈尊降价,备受折辱的样子。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她想着,抿嘴一笑,“我还没有梳妆更衣,等会儿就过去。”
“那——”肖妈妈不等殷绣说完就扬声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姐。”
“你!”雪酥立刻伸手指着肖妈妈,就要骂过去,青梅立刻拦住了她。
主仆三人作傲娇状,昂首从肖妈妈身边走过,只有青梅最后嘱咐了一句,“肖妈妈,给小姐打扮,马虎不得,还请您耐心多候着了。”
殷绣的院子内室里。
茗儿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那个殷绣,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但没有责罚她,竟然还跟老爷说她护主有功??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决定翻窗户逃走,又猝然感受到身后投来的目光。
她转身,见殷绣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又惊又怒,失声吼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殷绣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因为茗儿的恶劣态度而着恼。
“你,你不要过来!”茗儿两条腿已经软了下去,身体向后蜷缩,头也偏过去,一只手挡在前额上,像是见了恶鬼似的。
很快,她就感到殷绣冰凉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手,就在她准备歇斯底里的尖叫的时候,却只觉掌心一阵温润。
那触感她太过熟悉,所以轻轻触碰,就认了出来。她的手指立刻将掌中的玉镯子紧紧勾住,唯恐它再被旁人抢走。
“喏,还给你,完璧归赵。”殷绣带着笑容,把脑袋歪向一边,又说,“这想必是你十分珍爱之物,小心不要再丢啦。”
茗儿傻傻站着,久久的吐不出半个字,殷绣又问,“你说没人赎你出府,你的家人呢?”
“家人?”茗儿的表情这才松动下来,泛起苦笑,“我没有家人。我只当他们都死了。”她的父母早在她四岁那年就双双病故,只有一个年长的哥哥,为了自己活命,狠心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
自从她跨进殷府大门那一刻起,她早已决心,要为自己谋划个好前程,她要活得好好的,活给那个狠心的哥哥看看。没想到机关算尽,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既是如此,我可以给你一些银子,让你出府。”殷绣立刻说道。茗儿一时或许不会相信,仔细思量,她就会知道自己没有骗她。
“大小姐,好了吗?”肖妈妈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两人的对话被打断。
茗儿脸上的表情已经从震惊,猜疑,恐惧转为了期待和欣喜。
“我会去跟阿爹说明。你现在就可以去收拾一下行装,明天婆子会领你出府。”殷绣说完最后一句,又听到肖妈妈叫了一声。她忍不住仰头看天,转身准备走出去。
“大小姐,”茗儿忽然又叫住她。
“今后你与殷府再无瓜葛,不用再叫我大小姐啦。”殷绣并不想再过耽搁,却见她一脸严峻而郑重的表情。
茗儿看了看左右,确认左右并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殷府不久又会有灾祸降临,绝非久留之地。”
“小姐既是明白人,就尽早脱身吧,切莫让老爷知晓,否则……”茗儿话说到这里忽然紧紧抿住了嘴,躬身对殷绣行了一礼,然后快步朝外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