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呼吸,再无其他声音。李绚脸上写着意料之中,李琅脸上写着不知所云,李哲脸上写着不可置信。总之,无论如何,不可抗旨。
准许出殿的那一刻,刹那间我眼泪快要流出来,我多希望有个人可以在此时带我离开,远远离开这个宫廷,到那无欲无争的山水之间去。
我一摇一晃地往一个莫名的地方走去,几乎是下意识的,似乎有人操控着我的步伐。又似乎,是我的思想作祟。
“云儿。”李琅在后面喊了一声,我听见了他的呼唤,却无法止住我的脚步。
这地方越走越偏,却越发眼熟起来。
“龙兴殿”,我默念着那匾额上的字,不禁惊讶,冥冥之中竟然走来了这里吗?
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我见没有宫人守着,便推开殿门,走了进去。进去之后,见到院中景致,让我着实有些意外,全然不同当初我和亲过来时的繁华,虽我那日戴着帕子,多少也是瞧见了一些的。而短短几月,这里竟然荒芜万分,灰尘满地,杂草丛生。这是皇帝的旨意还是宫人们对于这已逝皇子的疏忽?
若说未入宫以前,我定是会听信传言,相信这位皇帝对那三皇子李墨宠爱万分,现在倒是觉得未必。一朝天子,能坐上那位置,指不定耍了多少心眼,哪怕是对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留情分?皇后是他多年的发妻,死时不过是唤了两声名字便罢。这宫里的人心,还果真是够凉的。
走入正堂,中间红木桌上供奉着李墨的牌位。因没有火,也无法点香,但我还是拈了三根拜了一拜,好歹,也算是我拜过堂的夫君。
我自嘲地笑笑,想来自己便也是这倒霉的命。
“姑娘。”
不知院子里什么时候进了别人,此刻这一声倒是活活把我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将面前的小香炉拨倒。
转身见那小太监,不禁有些不悦,“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个动静,想把我吓死去给三皇子作伴吗?”
他听见我这话不由得一笑,捂着嘴乐呵了半天,才似想起正事。从袖子里掏出一管玉箫递给我,“我家主子说了,姑娘若是在这宫里待不下去了,就将这萧吹响,会有人来接您出去的。”
我见那萧头拴着跟平安穗,就拽着提起来想看个仔细。不料那小太监瞧见我这举动,大惊失色,双手捧住萧,道:“姑娘可惊心着点,这可是玻璃(注:这里的玻璃指古代的水玉,而非现在的玻璃。)的,整个天朝也找不出第二枚来。”
我听见这话,便改为单身握萧,嘴里冷哼,“瞧不出还是个稀奇玩意儿。”
“那是你不识货。”他想也没想就张口反驳,竟不觉得自己说话有半分不妥。我本以为他也是宫中人,不过是被人利用,可看他这举止谈吐肆无忌惮的模样,定不会是宫中人。看来是我想简单了。
“你的主子是谁?”我抚摸着玉箫,脑海中突然冒出银钩那白衫模样来。我认识的人中,吹、箫者只有他了。
“主子便是主子,主子只吩咐我跟姑娘讲该说的,其他的,我一律不能说。”他眼睛滴溜溜在那萧上打转,看来是极为喜欢。
我不屑地撇嘴,将箫往袖中收了收,道:“你主子也让你说我不识货了?”
他嘿嘿一笑,“那倒是没有。宫中不宜久留,出来进去都太过引人瞩目,不能多留。我便先告辞了。切记我刚才所说,还有,定不要让这箫摔坏了。”
我点点头,冲他摆手。
“青山不改水长流,后会有期。”他抱拳道,转身便将那太监帽子拉了拉,遮住脸,猫着腰离开了龙兴殿。
他这一早,我才觉察出问题来。他的主子怎会知道我今日此刻要来龙兴殿?若是银钩,我便不得不防。若是他人,我则更为危难了。
我握紧袖中的玉箫,出了龙兴殿,不忘将殿门合紧。临行时衣角上挂了一些草叶,我并未察觉。
回白虎殿这一路,我走的极慢,尽管我很想尽己所能,好好活下来。可是在皇宫之中,似乎一切并不由我说了算。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因为什么事儿殃及到自己,并扣上人赃并获之嫌。
宫里的雪早被宫人清理干净,我却忽然怀念在林子里踏在雪上的“嘎吱”声,那是不拘而自由的,不似现在,虽然身边毫无一人,心却被铁笼子锁着,逃也逃不掉。手中玉箫上悬的穗子擦过指尖,有些痒。那人说的话可信吗?只要将这玉箫吹响,就会有人带我离开?无论那人是不是银钩,能让我此时获得自由的,便是我最大的恩人。
可是,就算是真的,我若是离开了,李琅又该怎么办?本来皇帝这段时日就在严惩龙家,皇后这一走,怕是他连唯一的庇护都没有了,还是再陪陪他吧,如此我会心安一些。
“姑娘。”殿内的宫女见我进门,微微点头。
“殿下此时在哪儿?”
“正在柳妃娘娘的宫里用膳。”宫女怕我不高兴,故意说的小声了些。
我点点头,那我便先回屋子吧。
正要走,宫女忽然围着我转,将我衣裙上的草叶摘下来,“姑娘身上怎么会有枯草?”
我听见这话,不禁也纳闷,“冬日里没有枯草,难道还会有翠绿的新草吗?”
宫女摇摇头,附在我耳边小声道,“这与时节无关,皇上不喜欢枯草,说不吉利,所以除了永巷里头无人拔除,基本上别地方是没有的了。”
我一惊,拍了拍衣服,“刚从宣室殿那儿回来,许是冬日穿的太厚实,没察觉吧。”
她了然一低头,揉碎了枯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普普通通一个宫女,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有时却不大清楚,真是……唉。
回到屋子内将萧放好,没多久,李琅便过来找我,身边一如既往不带宫人,门一合上,他便忧心忡忡对我道,“舅舅,母后,下一个,父皇定要是对准我了。”
我拉他坐下,将暖炉搬到他身边,又替他解了披风,坐在他身边道,“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毕竟是他的孩儿,他怎会毫不顾忌骨肉之情?”
他无奈地笑笑,“你倒是越发会安慰人了。只怕,在父皇眼里,若是不狠决,只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抿唇不再说话,其实何止是他的父皇呢?只怕所有想要权欲的人,全部如此吧。
火炭因烧焦发出“噼啪”地声音,让人心焦,我想了想,问他,“你也很想查出皇后娘娘的死因真相吧?”
出乎预料的,李琅摇了摇头,“就算查出真相如何?就算将凶手正法又如何?母后终究是陈死之人了。再,不会醒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紧握着双拳,骨节都有些泛白。
我苦涩一笑,“那你觉得,皇上是不是一位好皇上呢?”
其实这话问不问,都无妨了,一切的结果不会因为他的看法而改变,可我却越发敬佩起李琅这个人。
“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功过自在人心,无需我去评说,但无可改变的,他是君,我为臣。”这一句话,总是会打破所有热忱的希望,只因为他的父亲首先是个帝王。所以一切常人家所不会发生不能理解的事情,在此顺理成章。
“咚咚咚。”有人敲门。
“殿下,姑娘,梁侧妃来了。”门外的宫女道。
李琅皱了皱眉头,“她来做什么?”
还没待李琅开口准许她进来,那梁侧妃竟是硬闯了来,望着我们二人皆是衣衫整齐,不由得尴尬。
“臣妾给殿下请安。”她行礼时却还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起来吧,你急三火四的跑来是为什么?你屋子里着火了?若真是如此,快去灭火,上这儿费什么口舌。”李琅面色不善,训斥梁侧妃的时候,终于让我有了一种占上风的感觉。
“臣妾……臣妾只是想来提醒您,服孝期间,是要禁色欲的。”她声音越说越小,可李琅还是听到了。
“荒唐。本宫这点规矩还用你教?趁早到你屋子里好好待着,为母后抄抄经书,过些日子母后下葬,一并烧了去。”李琅是真没想到,如今这会功夫,他的侧妃还会来挑事儿。
“是,臣妾这便退下去抄写经书。”她嘟着嘴,千百个不愿意,甩着袖子离开了。
门再一次合上,屋子终于安静下来。
我眯着眼也闻了闻,“梁侧妃的身上好香啊。”
李琅点我的脑袋,“她整日让人往衣服上熏香料,自然走到哪儿都带着味道。哪像你,什么香料都不要。”
“香料?”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在宣室殿内,闻到的那浓而呛人的香味,便问他,“你绝不觉得在宣室殿闻到的熏香味有些怪异?”
他回想了一下,却摇头,“我不是经常进宣室殿,所以也闻不出什么来。好像是比寻常香料浓了一些,许是父皇操劳过度,用来醒神的吧。”
“可是我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呢?”我记得我闻起来的时候是昏昏沉沉的,可皇帝闻起来却觉得醒神,这难道不是不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