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五年六月十六,上吉,宜婚嫁。
整个汴州城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今日乃是郑王的嫡长女嫁与冀王世子的大喜之日。
送亲的儿郎鲜衣怒马,抬着十里红妆,鼓乐喧天中一路走出了汴州城。
离城不过半日,八人抬的喜轿忽然停了下来。
“眼瞧着正午了,日头白花花的,天儿太热了,郡主的身子骨受不了,禀报世子爷一声,到前头的驿站歇歇。”
队伍最前方,高头骏马上一袭红衣的俊美男子,眉目间闪过抹不耐,然,到底还是同意了下来。
“停下。”
护在喜轿旁的健硕嬷嬷,唇角弯起,笑得森冷。
骤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送亲的人忽然发难,无数手持长刀的强壮兵士从一抬抬扎着红绸的嫁妆箱子里跳出来,挥刀砍向迎亲的冀王世子。
驿站里埋伏好的弓箭手,瞅准时间,一排排箭弩铺天盖地的射了出去。
刀林箭雨,杀机满满。
转眼间,喜气盈盈的迎亲队伍,成了尸山血海的修罗场。
......
“疼......”
深入骨髓的疼痛袭遍全身,姚桐不禁发出一声痛吟。
太疼了,那种血肉被撕扯的感觉,生生将她从昏迷中疼醒。
“渴,水......”
伤口的刺痛,肠胃的绞痛,喉咙的灼痛,齐齐折磨着她,迫使她不得不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双眼费力的睁开,但眼前的一切却叫她瞬间骇然的瞪大了眼睛,而脑海中莫名出现的记忆,更是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是重生了!而且还是重生在一个相当凄惨的女子身上!
大婚之日,以亲女做饵,伏杀新郎,亲家成仇家,而原主这个倒霉的姑娘,则是在喜轿中被一刀刺进心口,一死百了。
这姑娘的父亲当真心如毒蝎!
然而,原主是解脱了,可是她却是不知怎么穿到了这具身体上。
更倒霉的是,此刻那被刺杀的对象,就站在她的面前眼神凛冽如刀的看着她!
……
“醒了。”嗓音淡漠,夹着冰刃般的冷。
“还想再晕过去?呵。”
伴着他的声音,一碗水泼了过来,正正落在姚桐的刀口上。
沾了水,伤口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这痛如燎原烈火,疼得她生不如死。
这是盐水!
姚桐痛叫出声,不着寸缕的身子抽搐般的痉挛,手上、脚上的镣铐,哗啦作响。
“杀你的人是郑王,冤有头债有主,你.....奈何不了他,折磨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什么英雄?”
姚桐用尽全身力气望向坐在高椅上的男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
她知道,自己继承了这具身体和记忆,自然也得接受她的磨难,可是,她不想刚穿过来就被活活折磨致死!
……
乌发零乱,苍白的面容上泪水斑斑,狼狈至极,再美的容颜,都像是被深深摧残过的嫩草鲜花,不复娇妍。贺铮寒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就算她这所谓中原第一美人的面孔最盛之时,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可此时,这双噙满水的眼睛,却让他心头一颤,怦然动容。
这瞳仁乌黑水润,定定的望着自己,亮得惊人,更美得惊人。
“先杀了你,再杀了他。”男子一起身,才知道他身材极为高大,早已脱下那身大红衣裳,身着玄色长袍,气势冰冷强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说我算不算英雄?”
他气势太盛,彻骨的冰冷肃杀,姚桐心脏抽缩,眼前发黑,死神的镰刀悬在头顶,可她不想死,死过一次的人尤为的珍惜生命。
哪怕这段生命荆棘密布,她也要活下去。
“虎毒还不食子,郑王以亲女做饵,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世子爷杀了我,不会给他造成分毫伤害.....”姚桐气喘吁吁,紧紧的看着他,拼尽一切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不如留着我,将他恶毒凶残的面目暴露在世人面前,于世子爷更有利......”
这双眼果然美,充满着灼灼求生之欲。
“死到临头,还为爷着想,若不知你的真面目,爷还真以为你是个‘贤妻’呢。”他的话里有淡淡的嘲弄,神情却柔和了下来,竟抬起左手覆在了她的眼上。
他的手心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在她娇嫩的眉眼间摩挲,有种粗粝之感,硬生生刮出了姚桐的战栗。
她心头一喜,他这是听进去了吗?
为了这一线生机,她再接再厉,又加上一个筹码,“出嫁从夫,我既嫁给了世子爷,爷就是我的天,爷好了我才能好......”重重喘了口气,“爷知道郑王出身前朝皇族,本朝高祖是夺了孤儿寡母的皇位才黄袍加身的,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得不善待逊帝,还封了几个爵位.....,我幼时曾在郑王的书房听到过他说起前朝皇族留下的宝藏,藏宝图就在他手里......”
“他一介背信弃义的小人,哪里配拥有那宝藏,只有世子爷这般英雄,才......能得上天垂爱,得到那宝藏......”
她已到强弩之末,先前的痉挛挣扎,迸开了伤口,鲜血涌出,若再得不到救治,不用他动手,她也会血尽而亡。
只望这藏宝图,能让他留住她的命。
这是姚桐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贺铮寒看着她,在她涣散的眼瞳中留下抹薄凉的笑,“有趣。”
镣铐应声而断,长臂一伸,贺铮寒将失去支撑瘫软下去的女人抱在怀里,扫了眼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剑眉微蹙。
换来侍女,给她换了一身衣裳,严严实实的遮住一身白瓷般的肌肤。
“世子爷,施大夫来了,候在门外。”
深眸凝在她伤口的位置,剑眉蹙得更深,之前他并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那伤口也是自己草草包扎,然而,现在他不想让她死了,自然要好生医治。
只是,伤口的位置.....堪堪在左乳之上......
偏偏眼下在辉县的庄子里,连个医女都找不到。
“速去搬架屏风过来。”
施仁亭提着医箱进来,却被拦在了屏风后,隔着屏风,隐隐看到后面安置着罗汉榻,榻上躺着一个人,而世子爷站在榻前,淡声开口:“我把伤势口述于你,你诊治开药,我来上药。”
“胡闹。”名满冀州的大国医,气得白胡子都飘了起来,“医者望闻问切,你连伤口都不让老夫看,这病人老夫治不了。”
“伤在左胸上侧一寸处,匕首刺伤,深......”贺铮寒将伤口详细描述一遍,极为精准,待他说完,施仁亭怒气渐消。
“若是内伤,我自不会托大。可这外伤,我十五岁进军营,征战杀伐近十年,见过的伤口比之施大夫只多不少,你且配药。”
施仁亭沉默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的确不是坐享家族荫蔽之人,战功卓著,一手打下冀州军的赫赫威名,就算是冀王都多有仰仗这位儿子。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遭人忌惮,竟在大婚之日设伏狙杀。
手上迅速的配着药,施仁亭脑子转得飞快,这时候他也琢磨出味儿了,伤口的位置确实尴尬,这位爷又这么护着,估计里面的就是那位郑王府的郡主了。
难怪,差一点就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了,以这位爷的霸道脾气,纵使这桩婚事黄了,那也是他的人,自然是不会让大夫看了她的伤口。
“疼,疼!”
剜心割肉的疼,姚桐昏沉中痛呼出声,挥手要触碰,却被一股大力握住了手腕,按在了榻上。
贺铮寒一手钳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一手用棉巾沾着烈酒擦拭伤口,伤口极深,又被他泼了盐水,再用烈酒一擦,那疼痛滋味可想而知。
直到上好了药,缠上绷带,贺铮寒看着她雪白面孔上一层层汗水,才察觉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来人,仔细伺候着。”
他起身去了浴房,洗去一身黏腻。
......
从深沉的睡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姚桐感觉到了全身酸疼无力,胸口的刺痛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片刻怔愣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十分舒适的床上,床柱上挂着精致的水墨山水帐子,轻柔的纱被盖在自己身上。
这是保住命了,她弯起唇角,无声的浅笑,眼角滑下一滴泪。
只是,之后她再没有见到贺铮寒,偶听到侍女低语,才知他星夜离开了这里。
......
“姑娘,喝药了。”
托盘上一碗深褐色冒着热气的药汁,只是闻着都熏人极了,姚桐却一点都不嫌弃,捧起来仰头一口气喝净。
这些日子,她先是高烧了一场,伤口处又反复迸裂,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若不是施大夫医术高超,她性命堪忧。
如今病势终于稳定了,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举一动遵照医嘱,要喝药就乖乖喝药,管它多苦多怪。
刚喝完了药,便有一个医女进来给她换药,说来,这个医女还是施大夫族中的。因贺铮寒一早就离开这儿,她伤口却需要经常换药,故命人快马加鞭的将人送了过来。
每次换药,姚桐都疼出一身汗。
她的配合,让施医女极为满意,也多了几分心疼。
“姑娘的伤口愈合的极好,不需再整日躺在床上了。”施医女年约三十,眉目和善,她也同那些侍女一道唤她姑娘,却语气平和,没有她们的那些阴阳怪气。毕竟她身份尴尬,如果没有那场伏杀,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而不是现在这不伦不类的姑娘。
“我瞧着花园子里那架紫藤开得极好,可以在下面放张凉榻,姑娘躺在上面,吹吹清风,闻闻花香,也能散散心。”
姚桐立刻就心动了,在屋子里待了一个月,闷得都快要发霉了。
园子里果然一树紫瀑,花香沁人,姚桐斜躺在凉榻上,只觉这些日子,从未如此松快。暖阳香风,姚桐眼皮渐渐发沉,索性盖了张软纱帕子,睡了过去。
“咱们唤她一声姑娘,她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老老实实的待着,把咱们指使的团团转,真不要脸。”一个尖脸丫鬟呸了声。
“你小声点,别吵醒了她。”一旁的圆脸丫鬟拉了她一把,冲着凉榻努了努嘴,“你也别气,她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尖脸丫鬟眼睛一亮,连声追问。
“我舅家表哥在军中当差,前两日传来家信,说是世子爷率军连破郑王两城,眼瞧着就打到汴州城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