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话没说完,劈头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姚清浅躲闪不及,头狠狠的偏向了一边,嘴里几乎同时泛起了血的腥甜。
赵家老爷子年轻时候从戎,手劲不是孙长娟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可比的。他气的胡子都在发抖:“你做的好事!”
姚清浅维持着之前被打的姿势,半晌笑了出来。
“你还有脸笑?!”赵老爷子颤抖着手指指她:“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当时就该让你在外面饿死——”
姚清浅慢慢的站直,双眼平静无波,再无一丝温度:“丢脸?有卖外孙女换家族利益丢脸吗?”
这话其实有些偏颇——虽然赵老爷子的确也是借联姻来巴结卓家,但是卓元朗也的确算是青年才俊。跟他在一起,姚清浅是不亏的。
只不过全家一开始都是想让赵莘莘来充当这个“和亲”人的,可谁料卓元朗就看上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十岁就父母双亡的小可怜了呢?
赵老爷子怒极,他在赵家掌权多年,何曾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过!他扬起结着厚茧的大掌,狠狠的举了起来。
姚清浅都感觉到他手掌带出的风声了,古井无波的闭上了眼——算了,就打吧,让他打吧。这十二年,她受的还差这一下吗?!
可那手掌忽地停在她眼前,她甚至闻得到那手掌上传来的陈年积累的烟味。姚清浅有点惊讶的睁眼,什么情况,老爷子今天大发善心?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老爷子面色绛红,明显怒发冲冠。只是他的手被人钳住,被迫停在了姚清浅脸前。
姚清浅目瞪口呆的看见一条被衣袖布料包裹下的筋肉紧实的胳膊,从她耳畔擦过,牢牢的禁锢住这个她从小就无法反抗的权威、赵家积威甚重的大家长。她呆呆的抬起头,发现园丁就站在她身后,两人离得很近,这个姿势下她几乎像是靠在他怀里。
男人也意识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低头与她对视。仿佛她眼中的愕然取悦了他,他那被胡须覆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可察觉的笑意。
“行,行。反了你们了!”赵老爷子怒极反笑:“我看你们挺配的,一个不知廉耻的忤逆女,一个身份低贱的体力工。不然干脆凑一对算了!”
“行啊。”在赵老爷子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姚清浅漠然道:“只要能离开赵家,嫁给他我也愿意。”
“好,好!”赵老爷子整个人都不好了,额上暴起青筋:“明天我就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你的‘喜讯’!”
“随便。”姚清浅忽地对赵老爷子绽开一个堪称是妖冶的笑容——赵老爷子有些失神,他很少看见这个外孙女的笑容。她总是安静的,沉郁的,就像她那个低贱的父亲——
想到这里,赵老爷子心中的厌恶简直无以复加,重重的顿了顿拐杖:“给我滚!”
姚清浅却连再看他一眼都不曾,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她从二楼的楼梯下来时,整个会场的目光一瞬间全都转到了她的身上。她却神态自若,仿佛女王一样高傲的昂着头颅。
谁都可以羞辱她,只有她自己,不行。
楼上,园丁看着她骄傲的小背影,眯了眯眼。
这女人,挺有意思。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虽然典礼还在进行,可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台上卓元朗面罩寒霜,看起来不像是订婚,反而像是要杀人。
赵莘莘见他这副神情,面上担忧,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卓元朗越恨姚清浅,她越开心。
众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而姚清浅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既然被赵老爷子撵了出来,那就别想坐赵家的车了。卓家老宅在山上,环境清幽但偏僻,从市里开过来花了三小时——可这里肯定是不通出租车的。
除了步行,她别无他法。
夜晚的月亮悬在天空,山路两旁的幽林在黑夜笼罩下张牙舞爪。路边隔着很长的距离才有路灯,她一会儿披上金黄光晕,一会儿隐没进阴影。
但姚清浅混不在意,她现在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这长夜里的漫长山路——她隐忍、克制,忍了那么久,终于看到了灯光,可谁知这短暂的光明后,也还是更深沉的黑暗而已。
不合脚的高跟鞋大了一码,将她的脚磨出水泡——这是赵莘莘的鞋,她从小就是拣她穿剩下的而已。偏生赵莘莘佛口蛇心,包装的好像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小白花,总是摆出一副姚清浅嫉妒心强总是抢她衣服、配饰等的样子。
长期下去,所有人都知道赵家那个养女,出身低微脾气又坏,总是欺负自己“善良”的表姐。
姚清浅嘴角带出讥讽的笑容,把高跟鞋脱了提在手里,漫步沿着路向山下走。她神情恍惚,想了很多——十岁之前幸福的家庭,温柔的母亲,沉稳的父亲。
那时候多美好啊,天都比现在蓝。
母亲爱上了父亲,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这个残疾退伍兵,为此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后来他们有了她,三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到一切美好都在十岁那年被一场车祸撕碎——
她被舅舅带回了外祖家,舅舅一直很疼爱妹妹,也爱屋及乌的疼爱她。那时候舅妈不能说和蔼可亲,至少也是面上比较照顾她。
可谁知接她回来的第二年,舅舅就死于脑出血。
这下子,全家人视她为扫把星,避之不及——她从此过上了看人脸色的生活。
寄人篱下的滋味是这么难过,她忍啊忍啊。
姚清浅的眼睛泛起了水雾,把路灯昏黄的光折射成了绚烂的万花筒。
爸爸妈妈,我好累啊。
她双腿一软,身体的疲累终于战胜了意志。
算了,都算了。
她昏昏沉沉的任自己堕入黑暗,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撞向大地。
健硕的身体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像是托起一片轻轻的羽毛。
男人站在路灯下,眼睛没入灯光打下的暗影中,神色不辨的看着她划过脸庞的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