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六娘在心里细细地将雕刻、印染整个流程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东西,便将写了密密麻麻的纸给晾干叠起来,拿了十两银子出门隔着栅栏喊着张大娘。
“大娘,我刚嫁到岛上来,只认得您,也信任您。您在岛上住了这么多年,肯定认识不少人,您能帮我将纸上的东西凑齐吗?这是十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她将纸和银子都递过去,声音极小地说着,因为身体遮挡着,凑在窗户边的庞家人并不能瞧见她在做什么。“不够回头我再补上。”
张大娘接过来,觉得手里的十两银子格外地沉甸甸,她一把年纪了这还是头一次握着这么多钱,心肝儿都带着颤意,她脸色禁不住带上郑重,“六娘呐,大娘不识字,等你张大哥回来,我让他看看。”
“可以的,我不着急,不过这纸上说的东西您尽量帮我凑齐。”桑六娘轻笑着道,她也不藏着掖着,“您也知道我在庞家位置尴尬,虽然我爹娘和我哥哥们给我带了不少的嫁妆,但坐吃山空,我得提早打算。在家里的时候我学了些印染的手艺,这会正好拾起来,等我做好了,送给您一套。”
张大娘张了张嘴,感叹道:“六娘是个聪明手巧的人儿,你有这手艺不需要看你婆婆的脸色,自个儿挺直身子骨挣钱,谁都说不了你什么。”
大家都是小老百姓,能学个木工、泥瓦匠或者裁缝,那就是祖宗冒烟儿的事,惠及三代呢!
再者,匠人们也很小气,规矩大得很,轻易不将手艺外传,所以匠人在大家的眼中是很厉害的,一双手能生出源源不断的银子,十分受人尊重。
张大娘本来看在桑六娘交伙食费和逝去的桑四郎份上,对她颇有照顾,如今是真得发自内心的带了丝敬畏的味道,脸上的表情都染上了虔诚。她想着哪怕没法学到桑六娘的本事,家里女人孩子帮个忙,也能再度减轻家里的负担。
是以她转了身也不等儿子回家,直接揣着东西颠着小脚跟装了风火轮般哒哒地往保全部奔去。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上了,散发着炽热的光辉,畏热的人们若不是有事都窝在家里,这一路上张大娘并没有遇见什么人,等到了保全部,她轻车熟路地去后院寻到了自家儿子,没想到虞卒长也在。
“虞卒长,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咋不在床上躺着?”张大娘担忧地紧蹙着眉头,都说伤筋断骨一百天,尤其是伤在肋骨,万一不注意错了位可要遭罪一辈子呢!
被称为虞卒长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在海边的人都不白甚至是黑得只剩白牙的那种,脸上还会有着被海风刮过的粗粝红晕,可他却是小麦肤色,脸上也光滑的紧,五官刚毅有型,个子高大威武,在武将中数得上的帅气。
不过他面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薄唇紧抿着,数年征战下来,身上更有着无形令人打怵的戾气,让那帅气显得可有可无,没人敢直视了。
这次他确实受了不轻的伤,但他年轻底子好,加上药用的及时效果极棒,一个晚上顶普通人三五天的恢复程度。虞清泽是个歇不住的人,他哪里愿意躺在床上长毛,索性跑到最清闲的保安部的躺椅上喝着茶听着兄弟们胡侃。
他扯扯唇角,这算是他表示友好最大的弧度了,“张大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用夹板固定住,正常的走动还是不碍事的。”
“那就好,年轻人要爱惜自个儿的身体,不然落下病根就没地儿后悔了,”张大娘不放心地嘱咐着。
虞清泽点点头,他漆黑的眸子转到了张大娘一直捂着的心口,“大娘来寻张大哥有事?”
张大娘瞅了瞅自家憨实的儿子,又望了望清冷着脸的虞清泽,笑着说:“确实有事,是桑家六娘托我置办点东西。大娘我不识字,也没啥能耐,就想交给柱子。”
“嗯?”虞清泽拿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那丫头需要置办些什么?”
张大娘从怀里将那张单子和十两银子一起递过去,“喏,你瞧瞧,她说是要做印染的东西,想做出来卖点钱,不能光靠着自个儿的嫁妆。”
虞清泽接过东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眼里闪过抹笑意,兴趣极浓地看着手里的纸。
他并没有见过桑六娘,庞家举办婚事的时候,他正在海上出任务。他对她所有的认识都是从桑四郎口里听来的,六娘长得跟白面团子样喜庆,六娘字写得好女红很漂亮,六娘乖巧听话,六娘说话细声细语特别贴心,不仅仅是桑家俩老人的贴心小棉袄,也是他们哥几个的开心果儿。
虽然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成分,但他对桑六娘也比旁人多了些熟稔。桑四郎生死未卜,他自动将桑六娘划到自己保护的范围内。
女子的字秀气又不失风骨,带着些难掩的倔强,令人瞧了心就软了大半,果然跟她哥说的般是个讨喜的丫头,他暗忖着,微微吸口气仔细地看下去。
桑六娘写得东西比较专业,每种工具又很讲究,这些还好说,就是那些染料、提纯和固色剂得去内地好好寻摸一番。看来她也是有些本事的丫头,并非一味地靠着父兄享受生活。他心里禁不住给她又加了几分。
“大娘,这事就交给我好了,正好我最近闲得很,慢慢寻人将东西凑齐,回头再托张大哥给您送去,”虞清泽将那满是黑色字迹的纸和十两银子都收入怀中,也不躺着了,双手一用力平平地站了起来。
“那敢情好,”张大娘长长松口气,生怕自家儿子本事不大没法将东西凑齐。她儿子是厉害,也只是最小的官:伍长,统领二十来号人,可虞卒长不一样呀,他比她儿子高两级,手下有五百号人呢。这事交给虞卒长再适合不过了,她也好回去给桑六娘交差。